第66章
“唔。” 陆观道也跟着起身,他仰首看天,眼睛里露出斐守岁读不懂的意思。 正是沉默,谢家伯茶醒了。 那厮伸了个懒腰,仿佛没睡醒般坐在杂草堆上,他见着庙门口的一大一小。 开口就是:“斐兄,小娃娃,早啊!” 斐守岁转身,应答道:“该起程了。” “这才几时啊,”谢义山摸着后脖,虚眯眼睛打量两人,他笑说,“我怎么觉着小娃娃长高了?” “嗯?” 斐守岁低头去看。 谢义山坐在原地,用手在空中瞎比画:“我记得客栈见到时候才到你腰那儿吧,现在看看比腰高了起码半个头。” “是吗。” 老妖怪没将小孩当成凡人看待,他以为那神仙就是这样着急长大的。说不准再过个几天,陆观道就能到他肩膀。保不齐过了这个年,陆观道能与他同高了。 想到过年,斐守岁脸色暗淡了很多。他竟妄想能与个来路不明的小孩一同守岁。 当初离开死人窟,遇着的第一个生人给了老妖怪一个蹩脚的姓。至今难忘生人那张苍老的脸,是个刚刚丧子的耄耋老妪。 老妇人说斐守岁是他死去的儿子复生,便收留下什么都不懂的他,唤了斐姓。奈何老妇人土音浓重,斐守岁也一直将姓念错了。 后来没过几年,老妇人死了。斐守岁给她下葬,给她做坟,唯一拿走的是老妇人为他取的名。 守岁。 姓却一直改不过来,只好作罢将错就错。 本就是老妇人盼望着有人能与她团圆。 斐守岁想到这处,下了决心。他已孤身百余年,宁愿再孤独下去,也决绝不能是个他看不透的孩子与他守岁。更何况,还是个与上苍有关的仙。他是罪孽深重的妖,能早些与这样的孽缘散了,也免了生出多余的情意,斩不断还丝连。 从老妇人死后,斐守岁见过太多所谓的门不当户不对。自是不愿成为戏中人,让人去看笑话。 他摸了摸陆观道的脑袋,淡然语气:“吃得多,长个子也是应该的。” 陆观道眨巴眨巴眼。 “多吃点,就能长得和你一样高吗?” “哈哈哈哈!” 谢义山中气十足的笑传到陆观道耳朵里,见他用碗中雨水洗了脸,咬一口烧饼,走到陆观道面前。 蹲下时,小孩的目光一点点地移动到他身上。 他笑道:“小娃娃多吃些,吃得白白胖胖的!不然你看看你自己,真是太瘦了,一刮风就能把你吹跑咯。” 陆观道像是忘了刚才的对话,他沉浸在吃得多能长高的话里头,一口一口地吞下烧饼。 一旁斐守岁插不进去话,独自一人收拾行李。 不花多少工夫,三人别了小庙。 临走前,谢义山拿出一把长香,点香在断臂的佛陀下,说是既借宿一宿,便是要还礼的。 还不忘关上小庙破旧的大门。 远远地走了,陆观道回首时依然能看到门后慈悲的佛。 没了池钗花,三人走上翻越山峦的官道。官道上铺了大小不一的石板,并不宽大,可供一辆马车行过。 并排赶路,越过两县之间的关口。虽说是关隘,但也仅仅一个半圆拱门,石头垒成。 一路上谢义山说了许多的趣事,都是关于海棠镇的。 说那海棠花的花期明明是在三、四月,可海棠镇的海棠能一气开到年末。一丛接着一丛地开,不停歇的。 镇子里的人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,这事就一下在附近的州县传开了。 镇子的名字“海棠”,也因此而来。 眼下是深秋,路边的梧桐树没有声息般落着叶子,偶尔一两片掉在陆观道头上,他傻傻的不得知。 走去十天,翻过好几座山头。 三人都知道快到海棠镇了。 打眼看去,路边的梧桐树换成了海棠。海棠树密密麻麻地种在稻田两侧。 秋风呻.吟似地飘到斐守岁身边,仿佛在迎接外来的客人。 斐守岁紧了紧衣领,与谢义山说:“再不走快些,我们又要露宿街头了。” “不急不急,”谢义山拉着陆观道的手,一大一小荡着手臂,“我打听过了,海棠镇外有个阿紫客栈,整宿整宿的开,我们就算夜半三更去也不妨事。” “真有这样做生意的?” “一路而来,小娃娃都信我了,斐兄你还不信?”说着,谢义山一把抱起陆观道。 小孩子大喊一声,因视野变高,他不惊反笑。 老妖怪无语,只能跟在前头两个一惊一乍的人身后赶路。 走进稻田的小径。 田边种了海棠。 海棠淡粉的花瓣落在撤了水的河渠里,可惜无人葬花,只能干干地枯萎,变成烂泥。 斐守岁踱步注意海棠花,目前为止,他并没有察觉同类的存在。 海棠花贴在风里头。风飞起来,它们也就一起在空中扑腾翅膀。 傍晚雾气渐浓,微微湿润的行囊沾上一两片海棠花,随着旅者一同远行。 谢家伯茶跑了好久才跑累,他与陆观道站在田野的另一边朝斐守岁招手。 “斐兄,快点!”声音穿透鸽灰色的余晖,落在斐守岁耳边。 “来了。” 斐守岁掸了掸肩头,摸到一朵海棠,他垂眸将花儿丢在路旁。既然没有他能感知到的妖,自是不必担忧。他快走几步,就见着陆观道朝他跑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