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7章
烛九阴闷哼。 老妇人灰白的发,渐渐脱落。 “同辉宝鉴的所有幻术,照印不过小妖的一角从前,而小妖正如孟章神君所言……” 刚要离开的孟章,停下了脚,同二十八星宿的虚影一起回身。 斐守岁抬起眼眸,冲那诧异的青龙笑道:“神君说过‘着眼于未来,不拘泥现在’。小妖起初心有旧事无法理解,但如今,小妖看到大人的幻术,是明白了所谓‘拘泥’二字。” 青龙听罢,也无笑意,也无赞同。 他甩袖。 纵身跃入碎镜花海。 烛九阴在上,默默地从袖中取出方才啄走的牡丹花,他手举银灯莲,另一只手将花儿别在了耳上。 “你说吧。” 斐守岁咬唇,若要看到烛九阴,就一定会见到老妇人。 可叹,槐树早已下决心面对。 守岁深吸一口气,面对着同辉宝鉴带给他的磨难。 视线转动,略过九九八十一个劫。 斐守岁看到愈发靠近的老妇人,没了长发,没了花袄,空空的骨架咯吱咯吱,在黑流冰河丛里。 跑得像她死前,永远拿不起的筷子。 斐守岁也看到一袭暗红的烛九阴,头上那一朵从他心识而来,陆观道花海里的红色牡丹。 烛九阴笑看着守岁,捻两指,一压嗓子,老妇人就停下动作,跟随烛九阴。 唱道:“我儿修罗恶鬼心,我儿六月飘雪身。我儿忘了喂粥情,我儿弃我艳阳天。” 分明是骨头,斐守岁却在骨相上,逐渐看到生出皮肉的脸。 老妇人跟着烛龙的动作,撩了下没有的长发,她的手指轻点头骨。在她原本耳垂的位置,生出一朵与烛九阴一模一样的牡丹花。 牡丹比她艳丽,身处的黑夜群山比她静默。 她哪儿也比不上。 她只唱:“我儿丢下辛苦娘,我儿脚踏病残躯。我儿落泪于坟前,我儿转身不点烟。红不红,香烛燃尽。哭不哭,老娘痴心。我儿枯枝生千年,我儿怜棺于月弦。” “我儿啊我儿!” 老妇人的嗓音沙哑,烛九阴在后,头一折,流下血红的泪。 “我儿啊我儿,苦不苦,冷月作陪!我儿啊我儿,哄不哄,怀中骨灰!我儿正月刨我坟,我儿抱我冰凉身。我儿不敢忘老娘,我儿锤骨于腰间。我儿啊我儿……” 那头颅也折。 那白骨也泣。 “我儿啊我儿,可别忘娘亲巨手。我儿啊我儿,可曾记墨笔娘魂。” 第242章 坟茔 巨手……娘魂……画笔…… 斐守岁头颅刺痛,好似有苍鹰啄食他的头骨,复又将他从蓝天抛向悬崖。 他忘了什么。 唱腔还在继续,唱的是方才重复不停的“我儿啊我儿”。 白骨在昏黑的魂魄里撕心裂肺,斐守岁的记忆便在里头如丝线穿梭、编织、越过与重组。 他定是忘了什么。 但陆观道还抱着他,他不能为了自己所谓的记忆,而忘了受苦的石头。 斐守岁深深叹出一口气,仰头,疲倦万分地与陆观道说:“我们走罢。” “可是你……” “待在这儿也好不了,不如出去,”斐守岁皱眉,“我们走,走到同辉宝鉴外,说不定我……” 刹那。 记忆在坠落峡谷的那一瞬间,还给了斐径缘。 槐树没有忍住,一口鲜血,吐在了袈裟上。 措不及防。 陆观道还未出声,斐守岁就立马捂住口鼻,闷着气连连歉意:“对不住,我……” 我…… 双眼一黑。 斐守岁看不到了。 可是陆观道的声音充斥着他的耳朵,那黑石头抓着他的手,喊得比谁都着急:“径缘,你怎么了?径缘!你的眼睛!径缘,血!血……” 血? 有暖流从五脏六腑压出,斐守岁根本无法阻止那血。 殷红的血,添彩了袈裟,而记忆如奔涌的大江大河,灌入斐守岁的心识。 浑浊的棕黄色江水染脏了大海。 斐守岁莫名其妙地站在心识槐树下,看着江水与海水相融。 泥浆扬起来,就像他尘封的记忆,飞溅,不停飞溅。 而斐守岁自己,只有血泪。 和宝鉴中高高在上的烛九阴一样,斐守岁折了头颅,血从他的耳朵和眼眶里一滴一滴汇聚,开在了槐树脚下。 记忆慢慢雕琢,陆观道的声音是记忆中突兀的杂音,但斐守岁少不了他。 斐守岁感触到陆观道在跑,跑去哪里? 一跃而下。 穿梭。 复又站在什么地方,受人审判。 可叹斐守岁并不害怕,他暂时失明的眼睛,只能看到幻境里,一个稚嫩的自己,跪在坟包旁抽噎。 还在说:“这世上、这世上是没有长生不老药……” 斐守岁:…… “我翻不过昆仑,见不到王母,没法子给你寻药。你投胎去了吗?又投去哪里了?” 斐守岁未料到自己狼狈的曾经,以及他根本不记得这些。王母?昆仑?他通通都忘了,他的心只记得盖在坟上的包子铺,那一屉屉热气腾腾的肉包。 何人对他的记忆动了手? 烛九阴? 斐守岁凝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