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9章
斐守岁余光瞥到雾气中的栏杆,若非他知道现在日中高照,看百衣园的情景真像是深夜里头的僵尸庙。 荒凉垂摆的红丝绸,在晦暗里挣扎,宛如农收前的暴雨,把一切都浇得发了芽。 “那就听听。”老妖怪。 “听不到……” 大手拉住斐守岁的衣角,还晃了下。 “你不会也要走吧,和臭道士一样。” “说不准。” 斐守岁笑一句,他确确实实没有把握,也感知不到幻术的源头在哪里。既然前头有个看到不一样东西的谢义山,那再上台阶时,他与陆观道也就有分别的可能。 行军打仗最怕被冲散队伍,各个击破。 老妖怪扯一把袖子,低声与人儿:“等会儿我不见了,你不要怕。” 先埋好后路,免得乱套。 “你不会有事的。”仙神要庇护之辈,何止于此。 陆观道却不想分别,他一下抱住斐守岁:“臭道士是自己走的!我不走!” “……” 你不走,我想是要走了。 斐守岁拍拍陆观道肩膀,在雾气与愈发浓重的血腥之中,他看见陆观道身后不远处,站着一个小女娃。 雾气灰蒙蒙。 女娃影绰绰。 娃娃没穿衣裳,木头关节与榫卯黑黢黢的,就赤.裸着半跪在那儿,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也不眨,笑看斐守岁。 方才上楼闻到的血腥味此刻如雾一般凝聚。 斐守岁推一把人儿。 “我该走了。” 陆观道复又抱住斐守岁:“你去哪儿,我就跟着去!” “那我问你,” 斐守岁懒怠挣扎,在陆观道耳边吹气,“你有闻到什么吗?” “什么?” “流血。” 陆观道一愣,松了怀抱,呆呆看着斐守岁:“我……没有。” 斐守岁掖了掖皱掉的衣袍:“喏,我闻着了。” 手指指向那个一步一步在靠近的娃娃。 “她来接我了。” 娃娃趴在地上,手脚并用,扭头咧嘴,嘻嘻两下。 “你要跟她走?!” “是,” 斐守岁绕开陆观道,“早晚都要面对,何须一拖再拖。” 见老妖怪俯身,解开身上避风的袍子,一下盖在娃娃身上,笑说。 “姑娘家,寒冬腊月,当心着凉。” 被袍子一遮,木偶娃娃仅能探出个脑袋,她咯吱咯吱地仰头,用木头手指拉了拉袍子,羞道:“公子、公子甚是柔情……” “带我去吧。”斐守岁。 “好,我带公子去……” 娃娃在地上,慢慢地挪,歉然,“对不住公子,我死前被马车撞翻,腰下动不了,只能……只能用手……” 斐守岁起身,拍拍衣袖。 “无妨。” 正打算朝血腥之地走去,老妖怪却被后头一直没说话的人儿拽住了手。 手的力气很大,叫他不由得往后仰。 倒了几步,斐守岁皱眉。 “陆观道,”他唤一声,“我早些破了幻境,能早点来见你,不是好事?” 哪怕早一点,他就能去寻谢义山在何处,不必让一个青年死在仇恨之中,更别说谢义山是个有情有义的人,还说死了要给他在阎王爷面前美言。 好笑,哪位修行之人会给妖怪立牌坊。 斐守岁不知陆观道在想什么,他背对他,思绪万千,视线仍旧在木头娃娃身上。 “你看她。” “看到了。” “要是没有百衣园,会如何?” “我不知。”陆观道的声音有些低沉。 斐守岁又言:“那你答应我,松手。” “我不,”另一只手也拉住了斐守岁,“你去哪儿,我就去哪。” 犟种。 斐守岁叹一气,靠在陆观道身上,又露出悲凉似的目光。 “人总是要分开的,分开不一定是坏事。” “是坏事!” “你是说陆姨一家吗?” 言毕。 斐守岁伸出手掌,抬高,陆观道就自觉地凑上去,那手掌轻托人儿的脸颊,斐守岁狠狠捏了下。 陆观道没有喊疼,抓着的手也不放。 “好啊,捏得不够疼!”斐守岁又用力。 陆观道皱紧眉头,闷哼一声。 “你忍心看着她们永生永世无法逃离这困境吗?你的陆姨,抑或那个仙官大人,可有教过你,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?” 说完,斐守岁松了手。 那人儿却问他。 “你是妖,为何救人?” 木偶娃娃还在往前爬。 陆观道眼巴巴地问:“你明明不必出手,逍遥自在便可,为何要……” 话没有说完,只见手腕主人忽地离开了,像只蝴蝶一样。 戏台子在幽幽唱:“花乃蝶之魂……” 戏腔里,陆观道噎住嗓子,说不出话来,就在问话的时候,老妖怪单手掐诀,逃开了他的怀抱。 太过于突然,让陆观道骇了面目,看着幻成深蓝蝴蝶的斐守岁朝木头娃娃飞去。 “你……走了?” 人儿走几步停下脚,声量很小,像是试探不敢惊扰。 “但为君之故……” 大雾滚滚,无人回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