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9章
石碑上没有字,没有刻字的东西,后头是小小的土包,而柳觉驼腰站在石碑前,痴痴地看着一口空悬棺材。 棺材里头躺了一人,并非被大雪打到青一块紫一块的老鳖。 是老妪。 是不知何时换上一身大红婚服的老妪。 那血红在黑白灰三色里格外突兀, 惨白的脸,滴血的唇,还有年至花甲皮皱肉松的笑。 渗人。 白花花的头发被精心绑上大红簪花,腮红扑得有些过分,就连指甲都是红的,一口深黑的棺材里,藏了一处喜事的冷。 倒不似个真人了,竟像一个讨人喜欢的木偶,故作丑态。 斐守岁屏气,又靠近,这才听到在呼啸里柳觉的喃喃自语。 “娘啊……” 是天地之间苦命人最喜唤的字。 “我将爹爹带来,你们就能团聚了,”柳觉的手红得没了生气,“要是你们泉下有知,可要念着我的好,是我千辛万苦葬了你们,把你们葬在一个地方,到死咯,都是一对好命鸳鸯。” 白雪花落在老妪唇上,没有化。 “真是可笑,我叫你们去山上挖人参,你们竟还真是去了。难不成这人是越老越糊涂,竟相信了我的话?蠢人啊蠢人,‘春’字底下两条虫,你们就是那两条相依为命的虫,”柳觉俯身拉起老鳖再也无法伸直的手,“你们这两条僵不死的虫,口口声声说是爱我,生了我,却不愿为着我好……” 柳觉拖起老鳖尸首,带着老鳖在雪地里打转。 幺儿已经疯魔,他不顾风雪,像是遛狗一般:“我倒很想知道你们脑子里装的是什么?人伦纲常,老实本分?这些比我还要重要,是吗?” 停下脚。 泪水望向棺木。 “娘啊,可怜可怜我吧。” 话是愈发没有头尾。 “我才是你的儿,那些邻里的眼光,他们可不是你的儿,你的儿……” 柳觉丢开老鳖,一气扑到石碑前,老妪前。 手指一圈一圈,划开薄雪,脸面蹭热了硬冷的石头。 斐守岁抱胸靠着松柏,静看柳觉在石碑面前又哭又闹。 “娘啊,你十月怀胎,怎么生下我,生下我来人世间受苦,我本是魂魄,逍遥自在,来这受苦来了!” “娘啊,没了我,你、你想是再年轻些,再漂亮些才对的……他们都说娘亲你是镇子里出了名的美人,那年媒婆都踏破了门槛……” 活人对着死人忏悔,“所以我叫她、叫她早早送你们去轮回,可好?可好……” 她? 与百衣园有关的女角…… 斐守岁想到傀师燕斋花,那些个偶人姑娘。 “但她说我不孝顺,不孝顺……”鼻涕很快在高原的冷天下结成冰,“我对你们这么好,哪里不孝了。我给你们下葬,给你们挖坟,比那些到头来让爹娘被野狗啃食的畜生,要好多了!” 斐守岁:“……” “娘啊,娘啊,你最喜欢红衣裳了,我给你换上,你就答应我吧,答应我吧……” 柳觉阴暗起语气,“我爱着她呢,我爱着她,爱过一切……” 方才还念叨爹娘,现在又说什么她不她的,神思混乱,没有头绪。 斐守岁叹一气,拿出画笔,在漫天风雪里走到棺木旁。 棺木里慈悲满面的老妪,正笑笑然。 柳觉又说:“要是没有你们就好了,我拿钱也不用给你们下药才拿得到……要是没有你们,我今日也不会被人笑话……要是没有你们……” 幺儿的眼神一下深灰。 “所以!所以这会儿的我已经没有爹娘了。” 柳觉站起身,嘻嘻笑了声:“我没爹没娘啦!空空一身,好不自在,没人管我咯!” 老妖怪在旁。 冷眼低声:“大人,你要救的是他这般人吗?” 手回:“我不仁。” “不仁……”是以万物当刍狗的不仁。 斐守岁虽在幻梦,但被雪吹冷了面庞,他用拇指抹去唇瓣上的冷,正抬眼,透过混黑墨水,他看到浓灰与大雪中,站着一个寂寞人。 “这……” 斐守岁惊道,“大人是想救棺木里,雪地里的……” 在哭的魂灵。 就在柳觉站起发疯时,斐守岁看到了她,应该是手借了眼睛给他,让他知道,寒风料峭时,总有悲伤。 目见那个魂魄是亮的,穿着红衣,低头在哭。 背过身,捂着嘴,捂着脸,也不知哭什么的好。 山鸣着呼啸,而过连只鸟都有,魂灵孤单地站着。 老鳖呢? 见不着他。 传言人死后,若是怨念深重,就会被困在土里,动不了,回不去家。 斐守岁手指墨水在流淌,流到了老妪脚边。 老妪一愣,缓缓转头。 斐守岁看到一张被剥去脸皮的血肉,血淋淋的,红过了衣裳与指甲。肉块一抽又一抽,好似是筋脉跳动,流淌起不公来。 “柳觉他竟……”如此手段。 闻所未闻。 斐守岁只好先掐诀,捆住了老妪的双脚。 老人家被困,浑身一颤,双手垂下,苍老嗓音与斐守岁:“他就是这般,带我走的。” 他? 还是她。 斐守岁不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