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0章
渐渐。 泪水洗净了阮沁夕脸上的血渍,她的魂魄在风中一点点变亮。 黑色宅院里,单薄的魂,白如纸张。 风忽地吹过,原本融在夜幕的她,正升腾,飘出了薛宅,飘出了高高的院落。若是白日,这样的高度可以看到整个海棠镇的花。 她是一只纸鸢。 陆观道看到了浓云下唯一的亮光,小孩怯怯地拉住斐守岁。 “好亮的星星啊。” “嗯,很亮。” 斐守岁收起画笔,掐诀幻出一根连接纸鸢的墨线,一把剪子。 剪子递给陆观道。 “剪断她。” 小孩接过剪子,没有犹豫。刀片切合的瞬间,墨线四散成黑夜的眼睛。 纸鸢再也困不住了,她飞起来,在初冬的冷风里,飞得很高很高。直到飞到了天的那一头,好似就要离开世间了,一支长箭从天空另一边而来,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她。 划过天际的光亮,刺进了她的灵魂。 纸鸢在空中扑腾几下,坠下去,越坠越快,最后倒入了大红色海棠花里。 像是在燃烧。 斐守岁双目一黑,一口鲜血从他的喉间喷出。点魂的术法被打断,反噬如毒蛇撕咬伤口。 他下意识护住身后的小孩,笑问:“顾大人,这是捉她,还是捉我?” 身后的小孩眨眨眼:“没见到人。” “你别说话。” “唔。” 陆观道蔫蔫地垂下脑袋。 须臾。 路的尽头走来一人。 小孩眨眨眼,看那人手里抓着灭了光亮的纸鸢,脸上笑吟吟:“多亏了斐兄,不然皇家红印的限制,我可逮不住她。” “皇家?”斐守岁盯着顾扁舟。 “封纸即是。” 斐守岁诧异转头看到封条上的红章子,原来阮沁夕没有怨念而被困薛宅,又不见鬼使来带她入地府,都拜此物所赐。 “你要她做甚。” “不是我要她,”顾扁舟轻轻念了声,“我这身官服,自是有道理的。” “庙堂之人?” “然也。” 斐守岁直起身子,手背擦去血迹:“那看来顾大人的‘亥时一刻’也是谎话了。” “‘亥时一刻’与此无关,”顾扁舟念诀将纸鸢变成了巴掌大小,他又说,“斐兄,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,此女所作所为不值得你施法为她渡魂。” “……我的事大人不必操心。” “那我便把这只红纸鸢带走了。”顾扁舟晃晃手,纸鸢抖擞下三两红花瓣。 花瓣零零散散落得可怜。 斐守岁瞥一眼地上火红,声音冷漠:“大人高居庙堂,想是很少会置身乡野。” “何意。” “此女之错,自然错在她自身,不过大人可否想过……”斐守岁靠在偏门上,深吸一口气,“还有一座生她养她的宅子。” 第69章 牢房 “阮府?” 斐守岁颔首。 “你我之辈都无法撼动,何况是个姑娘,”顾扁舟笑道,“我并非不懂,只是斐兄之意太过于辽阔。” 斐守岁垂眸不想再说什么,调养内息尚且需要时间,更何况面前的男子他不知根。 老妖怪深知那一袭绯红衣裳藏着秘密。 既如此,那就远离他。 圆月渐渐隐入黑云,顾扁舟仰首看了眼,淡然道:“想着早过了亥时一刻,斐兄请便。” 斐守岁颔首不语,他拉住陆观道的小手,上前几步又停下,此去衙门的路只能与绯红官服擦肩而过。 看到还在风中喘息的纸鸢,要是让此人知晓了陆观道的来由,怕是也要上供给天家。 老妖怪垂眸。 “冷吗。” “冷……” 陆观道听到斐守岁要与他说话,眨巴眨巴他那双墨绿色眼睛,“你要抱我走吗?” “……”啧。 斐守岁伸出手,身侧那个小娃娃倒也踮起脚来回应他。 手揽入个每天都在长个子的孩子,斐守岁仿佛能在此生漫长岁月里感知起时间。 陆观道趴在肩头蹭了蹭,小声问:“要去哪里啊?” “去见几个人。” 慢慢地抬起脚,斐守岁下意识按住陆观道。 小孩闷闷的声音响在衣料之间,走过顾扁舟身旁时,夜风撩起两人的黑发。 打一个哆嗦。 “好冷。”小孩撒娇道。 老妖怪余光注意着顾扁舟。 骨节分明的手拽着纸鸢,一阵风而去,吹卷起地上的花瓣与落叶,纸鸢变成了阮沁夕的灵魂。 顾扁舟的手正掐住女儿家的长发,宛如拖拽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。 斐守岁心里头叹了声,终究不该误入他人因果,结局总是一样的,什么都改变不了,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陷囹圄。 脚步不减,离着顾扁舟愈发远了。 两人在小路处拐弯,望向黑夜里独身一人的绯红,倒是几个月前,斐守岁也这样走过夜路。 小小箱笼,撑起一把油纸伞,总一人避雨,一人乞食。 身上挂件的呼吸很重,好似在提醒斐守岁,今夜这路上不止他一人。 …… 黑呜呜的夜,明月也不见了,看四下无人,斐守岁用纸扇变出光亮,偏见小小圆区里泥泞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