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章
小孩面容没有怜悯,换了个人般说道:“池家三姑娘池钗花,你可清醒了?” 乌鸦的意识被陆观道打入昏迷状态,作为身躯主人的池钗花在黑水之中忍着痛,回答:“是……” “我打了你一顿,为的让你听清我接下所言,”语气冷冰冰的,“唐家一众人等皆死于鸟妖之手,下一世无法.轮回。而你亦是如此。” 池钗花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躯壳,她慢慢抬眼,因短暂的魂归,肉身的痛一下子被遗忘。她握住战戟下刃,手掌立马被割出一道血痕。血水顺着掌纹滴在她的衣袍上,她却捏得更紧了。 “民女……是民女活该。” 陆观道一愣,战戟向下一沉,是池钗花支撑不住跪倒在地。 “民女没有慧眼,识不得豺狼虎豹,这是民女的命。” 池钗花低垂的脑袋上扬,她的脸早就支离破碎。一层脸皮剥落如暴雨返潮时的墙皮,皮下是白花花的肉,还有阴森森的头骨。随着动作,脸皮一片片掉在地上,揽了金乌赐给大地的光。 女儿家不在乎这个,她继续道:“民女不怕轮回畜生道,哪怕永生永世是一株草……” 陆观道啧了声,想用力拔出战戟,但被池钗花死死拽住。 “只可怜了孩子。” 后头的谢义山听到“孩子”二字,明显是惊到了。 “可怜了亓官家的二姑娘。” 陆观道似乎是听得不耐烦,他又想去拔出战戟,边说:“都一样。” 三字落,池钗花朝他笑了,笑得好似有个很开心的事情,陆观道见了不再用力去动战戟。 “你笑什么?” “我?”池钗花终于松开手,她用一手的血托住自己的脸颊,惊恐又俏皮地说,“不知道,我不知道。只是忽然觉着、觉着这事情有些好笑罢了。” 陆观道不语,见势拔出战戟。血肉困不住异物,被迫分崩离析。战戟的刺血淋淋的,正反射出金乌的光,照到一张崩溃的笑脸。 是池钗花,池钗花摸着脸上白骨,笑嘻嘻地看向陆观道。 “小娃娃,你说的是真的?” 陆观道撇过头,不愿看池钗花这副人模鬼样。 “是,不过……” “不过?” 池钗花捕捉到这一个轻微到快要听不到的词,她手脚并用,爬到陆观道身边,用沾满血与泥土的手抱住陆观道的腰。仰面时,早已分辨不出她的容貌。 女儿家的声音越来越低下:“不过什么,不过什么?你快说啊,快说啊!我、我是不是还能为他们做什么,什么都可以,让我赎罪!让我赎罪……我求求您……我……罪妇池钗花什么都愿意做,求您……” 见着池钗花缓缓松开手,血的印子在陆观道的衣服上一路而下。 池钗花跪在地上,捡起陆观道的一角乞丐衣,用额头相抵。 “求求您,您定能救他们……” 陆观道看向正升起的日光,他手一松,丢下战戟。 战戟哐当落地,化成一阵香灰,盈盈绕在两人身边。 小孩目光放在很远的地方,他小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,毫不费力地就能甩开池钗花,但是他没有这样做。 只听他说:“我救不了。” “什么……” 池钗花再一仰首,她的脸完完全全没了面皮,就连双臂的皮肤都开始剥落。声音却还是她的,女儿家温柔的语调颤抖着。 “我不信,我不信……” 陆观道蹲下.身,光披在他与池钗花的肩头:“不过是多轮回几次,说不准运气好能成人。” 没了面容与眼睫的池钗花,无法眨眼抖搂眼泪,她呆呆地咀嚼陆观道所说,念着念着好像再也忍受不了般,嚎啕大哭起来。 女儿家的哭声比所有一切都骇人。她扯嗓子喊着亓官家的,喊着自己的婢子,喊着还未出世可怜的雏子。声音顶起金乌越升越高,池钗花哭啊喊啊,从悲鸣渐渐转换成了笑。似哭似笑,传入众人耳中,都诡异地激起一层鸡皮疙瘩。 池钗花又哭又闹,嘻嘻哈哈地站起来,她没了脸皮,没了好看的红衣裳,白白的骨头架子,明晃晃地露在外头。 “噫——我啊,竟落得一个人的下场呐!” 谢义山看着不是滋味,想不听那女儿家唱戏似的笑声,却躲不过女儿家一步步朝他走过来。 池钗花绕过陆观道,与谢义山说。 “我记得你呀,你是常来后院门边的乞丐!”池钗花咯咯笑几声,“你说话可好听嘞。” 陆观道转身走到池钗花身边,他也看向谢义山。 谢义山被说得羞愧难当,并非什么乞讨之事,是他自己本来能救人,却一再等待时机,落得池钗花现在这个模样。 池钗花又唱戏道:“你说那——说那可怜女子嫁豺狼,咯咯咯。我听到了,我都听到了,咿呀呀呀——” “世人都说娇妻好呀,世人都成那虎豹,”池钗花捻指,甩着没有袖子的红衣,“捧着白骨一洒没,捧着金银变蓬蒿!哈哈哈哈!” 陆观道垂眸当作没听到池钗花说的,与谢义山:“你不是有法子吗?” “我……”谢义山眼神飘忽。 话落。 池钗花居然不唱了,一双凹陷进去的眼睛,一动不动地盯着谢义山。 小孩咳了下,看向池钗花,还用手扯了扯池钗花所剩无几的衣料。